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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醉靖港

2023-08-31 13:02:48 来源:腾讯网 分享到 :

文/骆志平

靖港古镇是乡愁缠绕的故乡,从老街老巷的记忆中随便扯出几根小雨丝,就能拨动弄巷中古筝悠悠的琴弦。老旧的江船,听惯了江风抚浪的私语。从街心走来的老汉,吧一口土烟,转身走进青烟雨巷,把额上的皱纹,连同伛偻的背影,甩入唐诗宋词中。

翻一摞厚重的书,比不上用脚丈量一段老旧岁月。我是在唐窑脊背上长大的孩子,沿江堤跑来的记忆,比晚霞的脸膛还要古拙,从江边的沙砾中,翻出几块小瓦片,小手一甩,划出的水漂,就荡开了童年的欢快。


【资料图】

小时候,最喜欢跟着大人去靖港。那时,我还没有去过大城市,在我心目中,靖港就是城市的模样。街上的摊铺,经常挤到了街尾的江堤上,小商贩吆喝的嗓门贴着耳边跑,细伢子必须使劲拽着大人的手。否则,细脑壳一晃悠,就会走丢在人海。

一不小心,半个世纪的光阴,从我的指缝中,滑入了老街的心房。可能是太过熟悉,生命中便没有了火辣的言词。好多次,我从街心穿过,但从未捎回半句青梅煮酒的话语。

直到我离开家乡,去省城工作,当眼前的浮华惊出我一身乡愁汗时,才知道魂牵梦萦的古街古巷是多么的亲切,许多从未有过的冲动,化为了走进故乡的渴望。

去年,我写过一篇《回味靖港》的文章,把儿时的记忆织入了古街老巷的烟雨中。今天沿着八街四巷七码头的气派,我又来到了这里,还是从老街的石牌坊处拾级而上,于江岸堤驻足,去寻找河街古韵的心思。

未等春风开上口,清澈的芦江水,便在一湾古韵中,荡起了小清波,轻摇的橹桨带着几分小欣喜,从乌篷船的荡漾中,跃上杨柳枝,转瞬间又掉进芦江水,醉了江岸景。

跟着不是乡音的脚步,寻找内心的鼓点。古镇的容颜,总带着一副有雨兼风的模样,然而,站在灿烂的阳光下,敞开的门扉更热闹,那么多的笑声人语飘到街心上,有的缠着游人的脚步,故意聊起一些小风月,乐得古老的青石板分了神,脚底一扑哧,坑洼不整地跑向了更前方。

而我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,沿着李靖驻军的堤脚,一直把唐风捎带的书信翻了一个遍。在老旧的弄堂古巷中,随意推开一扇轩窗,便有万千古韵站入月光下,听江风聊往事,任冷月褪心火。

泊岸的江船,不知珍藏了多少烟雨迷离的往事。那些牵着风筝、举着风铃踉跄而来的脚步,还有打着油纸伞穿着木屐漂移的朦胧身影,和老面馆的清香、剃头铺的拥挤、老客栈的鼾声一样,都是乡愁煮酒,一醉过千年。

沿着街心的古脉一路走来,檐口的瓦当,佛案的经书,万顺号的香干,金记铁铺的铁塔汉子,八元堂的小曲……全是乡愁呛人的味道。

古人的琴弦,总会撩动长衫拂地的衣袂。青楼里捂红的炉火,温暖着门楣高扬的面颊。江船泊岸的远方来客,即使一路疲顿,捎风寒上岸,也不必担心江风孤寂,夜枕清凉,守候街心的驿站,不乏姜汤暖胃、琴弦疗伤的古法。

古街恋古人,古街古巷古码头,弄堂的钟鼓随便敲几下,惊起的候鸟,就会从阁楼高檐处振翅一跃,划过芦江水面,去寻找越冬的阳光。

和昔日的同事边走边聊,听得出,他们又掀开了古镇的风檐,只是内心的忐忑,一直挂满心头,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古镇的清幽和酣梦。

然而,再老的古镇,在春风撩人的堤岸,也会冒出春心萌动的绿芽,总希望依着自己的体面,再添几件新衣裳,让滑过的岁月,时不时有一种过年过节的喜悦。

河街就是从古镇心房牵扯出来的一根金丝玉线,从石牌坊码头引针而入,穿过老街后檐百户人家,串起两座明月相思桥,还在东岸的帐篷人语中,私存了一点小浪漫,便邀上满河的乌篷船,将南岸堤所有的风月拉入了芦江湾。

从此,古镇的门楣展得更开阔,鼓筝弹出的音符飘得更悠远。看!河岸的那棵杨柳树多开心,在一群鸟雀的吹捧下,婀娜的身姿偎进了水湾中,只是半晌没抬头,那模样好像被春风扭折了小蛮腰。

河街的浪漫,从四周的悠远中飘过来,只到月上柳梢,才循着乌篷船的桨声,扬起微醺正好的春意。一对小情侣,可能有点小性急,没等乌篷船站稳脚跟,就跳进船舱中,一个趔趄,直晃得江湾骤醒,星月慌神。只有那见过世面的古韵清波,心领神会,趁势揽明月入怀,随弦歌起舞。

靖港怀揣的名头很大,作为历史文化名镇,心底的故事不少,不是几个文人邀上几轮明月,就能写尽才情的地方。倒是几缕细雨迷离,随意涂鸦涂鸦,就画出了几笔烟雨江南的神韵。

在这里,踮脚可见古汉名城,回眸满是洞庭渔歌,难怪扬州城的女子,即使扔下二十四桥明月抚弄的琴弦,也要乘江舟入洞庭,香依宏泰坊。原来这里的商贾名流,从江船泊岸起,就挤满了江堤水岸,不仅兜里的银两多,还喜听相思曲,知晓明月心。

穿过时空的长廊,回到儿时的记忆,这时的古镇,已经褪尽红尘粉黛,一副岁月清安的素颜。那些远逝的光阴,早已将泊岸的江船连同弦歌曼舞一同带走,留下的市井烟火,虽然还在吆喝喧天,挤满街头巷尾,但大多是十里八里之内的乡音,朴实的乡味乡情,装满了街上的箩筐。

晚上,月光擦亮青石板的时候,从悠远的弄堂中,偶尔飘出一些未曾听过的歌声。那五音不谐的调门、沙哑残破的嗓音,在寂静的街巷中拉得很长,只听得隔壁的鼾声起了床,檐口的燕雀也飞到了河堤外。

记得多年以前,古街上总能见到一位浓妆艳抹、穿着花哨的女子,游走在古镇繁华处,见到帅气的小伙,就会摆出小花姿。后来听说这是一名“花痴”,因失恋而迷茫,从此落脚于街心,日夜寻找心中的依恋。这是老街深处的情伤,点破了红尘俗世的无奈。现如今,已不见其身影,只有这里的老人,偶尔还会提起她,表达一份岁月走丢的牵挂。这不是古镇虚拟的故事,而是月光留下的符号,一个时代的情感,以善良的方式,画上了注脚,落寞伤怀,又滚烫炽烈,搁在古镇心房里,从此不显孤寂,不畏风寒。

从河街穿过古巷弄堂步入正街,碰到几个后街的老百姓,摇着小扇子,指指点点走在人群中。这应该是轻闲自在的古镇,又撬动了不少小心思。在一个老相识的门店前,我止了一下步。店主人尹玉山心中有古意,收藏了不少小玩意儿,和邻近的铁铺、剃头铺、八元堂站在一起,不输古韵,虽然个头很大,但谦卑从容,背带裤和山羊胡中,蓄满了和气和财气。

这些年,古镇越来越多,但不是都有原汁原味的嚼头。靖港不一样,那么多的码头街巷,在水湾中长大,水的灵性总会在不经意间跑出来,或躲在油纸小伞的背后,或藏在弄堂小巷的转角,或蹲在人家屋檐前,把古镇内心的漪涟和走向河街的絮语,以细腻的笔触,勾勒于古典缠绵中,让人心生遐思,顾盼流连。

加上老戏台戏檐抬得高,小钵子甜酒、豆子芝麻茶、小胡椒饼等各式民间小吃摆得足,如果依着八仙老桌坐下,听上几首风月小曲,将忙碌的春风,裁剪成堤岸的灿烂,那满身的疲惫,便会在琴弦抚弄下,悄然离席。

青石路沿着街心蜿蜒而去,并没有凭借夕阳的拉扯,或许是习惯了渐行渐远的节奏,老街的内心显得平淡无争,任凭四面春风挤过来,也未敢催急游人蜗行的脚步。

刚被拉进景区的后街民宿,还有点脸生,没有和我迎面打声招呼,门楣上的帘子老是瞅着老街的方向,那情形,像个腼腆的孩子,一不小心就会钻进老爷爷的衣袂中。

还是河街的脸面撑得大,刚一揽住芦江腰,就在人流如织中,牵走了不少街心的热闹。年轻人时尚,不单乐在清吧中,偶尔跑到古街小巷里,和古拙的墙亘碰个脸,河街的幸福也就印在了岁月中。

唯有油纸伞撑开了烟雨,古街老巷飘出了古弦声,河街的热闹才会栖息于芦江湾,乌篷船才会悬桨歇码头,那种“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”的悠然之境,才会不邀自来,让春风醉在春雨中,弦声落在相思处。

告别靖港的时候,月亮已经站在江岸堤,点亮的灯火,已挤满芦江湾,河街古韵就这样掉入了春江花月夜。于是,我向同行的朋友挥挥手,请他们留下来,并且斗胆邀李白,共饮一杯月影婆娑酒。

(本文刊载于《中国作家》2023年第9期文学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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